初醒的大地,蟄伏了一冬的蟲鳴擦亮了天空。路邊的野花開了,陣陣芬芳,河堤的柳枝綠了,輕輕飄動,田間地頭,村前寨后的竹林子嗅到了春的氣息,一夜間筍芽拔地而起,節(jié)節(jié)攀高。竹蟲子(竹象蟲)的高光時刻到來了,它們扇動著金色的翅膀,在竹林里穿梭,交尾,用鼻針刺破筍竹,把蛆下在里面。這蛆以竹子為食,不出半個月便長成了拇指般大的蟲蛹。這蛹子可是個好東西,胖乎乎肥嘟嘟,乳白如玉,形似紡錘,軟滑溫潤得憨厚可愛。它富含高蛋白和氨基酸,是一種天然的綠色食品。竹蟲子的繁殖力強,一經(jīng)它下蛆的筍竹多半斷梢,成不了器材,所以生產(chǎn)隊和公家都十分憎恨它,但孩子們樂得不亦樂乎,看到哪根筍竹的尾梢發(fā)黃不長高了,就使勁地?fù)u,直到尾梢折斷掉落,捉到筍蛹為止。
有時候,孩子們也不學(xué)霸王硬上弓強取,等蛹子長到后期,它自然會像切葉蟻那樣,用鋒利的鉗齒切斷筍竹掉落地面,那時候去撿拾,既省力,蛹子又成熟肥美。但蛹子也是很聰明的,為避免捕食者惦記,它多半選擇在夜間落地,然后神不知鬼不覺的爬出筍筒,鉆進(jìn)地下,等完全成蟲羽化后再返回地面飛走。于是,嘴饞的孩子們還不等到五更,公雞啼亮東方第一縷曙色的時候,就點著小油燈來到竹林里尋覓,見到筍筒子高興得跳起來。捉到筍蛹后就地生火煨蛹,烤至金黃,嗞嗞噴香。取出,拍凈煙灰往嘴里送,輕啖細(xì)嚼,口齒留香,這滋味終生難忘。
四月,林花謝了春紅,蟬又開始粉墨登場,占據(jù)了綠色枝頭。捕蟬是一種樂趣,尋蟬蛹而食之更是童年生活之樂事。傍晚,大雨過后,泥土濕潤,松軟如棉。夜幕降臨,微風(fēng)吹過稻田,傳來蛙聲一片。孩子們迫不及待地點亮燈盞,握著手電筒來到竹林,權(quán)木叢下尋蟬蛹。看著它們一雙雙,一對對,一排排從地底下鉆出來,慢吞吞傻乎乎地往竹枝樹干上爬,便一只只捉回家,還未等到它們蛻變羽化便往油鍋里炸,那陣子香氣撲鼻,彌滿灶房,有幾人能抵擋得住這般誘惑!
夏天除了摘山竹,掏鳥窩,下河捉田螺外,還有一樂,那時圍園子的都是簕古(露兜樹),簕古蟲(綠奇花金龜子)下在簕古里的蛆也成蛹了。這蛹子可是孩子們的至愛,人間的珍饈。它不但美味,而且還有治孩子尿床,去“疳”的藥用功效??墒?,尋簕古蛹是要付出代價的。簕古的葉子長滿密密麻麻的刺,葉子背面的中間還有倒勾,靠近它,一不小心就會被刺得遍體鱗傷。
尋簕古蛹十分講經(jīng)驗,一看到簕古葉梢逐漸收緊,卷曲,變黃,就知道有蛹子蛀心。下刀砍時要找準(zhǔn)部位,沒有經(jīng)驗的人一刀下去,往往會把蛹子切成兩半,多可惜。有時明知有蛹,但蟲眼不明顯,削去大半截簕古還是請不出來。更多的時候是找到也捉到了,蛹幼小,少脂膏,多黑屎,愛不得也丟不得,像個曹孟德吃雞肋。那時,南朗隊里的萬叢叔是尋蛹的高手,他人高馬大,性情開朗,待人和善。閑暇時,腰間里插著一把刀出去,一炷香的功夫便捉回了好幾條簕古蛹,且都長滿脂膏。左鄰右舍的人都說,他兒子蝦蛋長得白白胖胖,都是吃了簕古蛹的緣故。我們一眾小孩也學(xué)著到簕古叢中去尋覓,砍破了南朗村一片園界,被挑糞水淋菜的伯公發(fā)現(xiàn),罵罵咧咧,執(zhí)著糞勺追趕。
初秋,大雁南飛,蜂蛹肥美,燒蜂巢吃蜂蛹刺激又驚險。南朗山上牛角蜂(大黃蜂)最多,它的巢筑在茂密的樹梢上。孩子們用竹篙捆著點燃的柴草猛伸上去。牛角蜂個頭大,是蜂中勇猛的戰(zhàn)斗機,一見竹篙伸來便順勢俯沖而下,跟你拼命。有時孩子們被蜇得哭爹叫娘丟盔棄甲,狼狽而逃?!胺渥醒劾?,蜇眼無蜇鼻”,被蜇中眼皮的孩子眼睛腫得像只過年掛起的燈籠,眼瞇瞇看不見東西,躲在家里幾天怕見人,這都是嘴饞惹的禍。
最難忘的是父親在西朗高山的橡膠梯田下發(fā)現(xiàn)了一窩馬蜂,蜂巢建在地洞里。入夜,月色朦朧,星子在天幕上閃爍,盲鷂在茂密的山林上空叫著,一切都顯得那樣的靜謐和空靈,父親悄悄的帶上我去燒蜂窩。父親說,燒蜂窩最好是晚上,蜂子們回巢,警惕性不高,又沒有夜視能力,更不會受到外面回巢蜂的攻擊。來到蜂巢旁,父親用鏟子輕輕拓寬些地洞口,點著火把,使勁地?fù)u扇子,將煙火灌將進(jìn)去。我穿著厚厚的土布衫褲,戴著鴨舌帽子,伏在梯田一側(cè)看著,只聽得地洞里的馬蜂咦啊咦啊的一陣慘叫,不多時便沒有了動靜。這時的馬蜂不是被燒死就是被熏暈,不會蜇人。挖開洞,只見一只簸箕大的蜂巢被父親雙手捧出,里面全是長滿脂膏的蜂蛹。拿回家,輕輕倒拍,一條條蜂蛹落入盆中,足足有三、四斤重,想著明天的飯食有了美味,父子倆的臉上洋溢著驕傲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