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清白白的一碗粥,竟夾有幾條肉蟲,那蟲粗細如小手指,長短約半截飯筷,形似蚯蚓,全身布滿方塊格子狀花紋。頭頂部的淺灰色雖不構(gòu)成完整的圓點,但兩個頭部挨在一起,仿佛潛伏著的一雙小眼睛,看得人頭皮發(fā)麻,膽戰(zhàn)心驚。
外婆見我滿臉怯生生的,就對著我端起碗,往上面一吹,喝了一口,直呼好味道。嗅著味香趕來的舅舅的兩個兒子,一坐下,咕嚕咕嚕地喝起來,一會兒碗已見底。此時,我還是瞅著碗不動,母親親切地說:“喝吧,保你今晚不夜起尿尿”。依母親所說,我試著先小心翼翼地將肉蟲撥在一邊,悠悠一嘬粥水,唇齒之間頓時充盈著一股鮮香,接著喝一口,不一會兒胃部暖暖的,但還是不敢碰老是盯著我的肉蟲。想到吃了不尿頻才勉強地壯起膽來,沙蟲進嘴,軟滑爽脆,入口即化,鮮味于喉嚨慢慢散開,周身像接通了快樂的電流。
這是頭次在外婆家企水港吃沙蟲粥的感覺,后來雖沒經(jīng)常吃但偶爾有吃過,越回味,愈發(fā)甘醇,那味道與味精調(diào)料勾兌出來的鮮味有著天壤之別,它是那么的自然、純粹、清新、淡雅、鮮香又潤滑。
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,鄉(xiāng)下人不興沙蟲粥,非是不懂得吃而是不舍得,許多人家都是將清理干凈的鮮沙蟲曬干,當禮品送人,也非是厚禮只是物以稀為貴。須知,“油炒沙蟲干”是下酒菜的“天花板”,無論是農(nóng)村還是城市。
沙蟲的學名叫方格星蟲,又稱光裸星蟲,生活在沿海灘涂細沙底質(zhì)的海域,漲潮時鉆出,退潮時潛伏在洞穴,故俗稱沙蟲。雷州半島西部沿海,當大海緩緩退潮,潛于沙土里的沙蟲伸出頭來換氣并補充氧氣時,會冒出一個小孔,此刻,眼疾手快者迅速將隨身帶來的一種木鍬往小孔處一插,一撬,伸手便可捉住沙蟲。這些,是我少時聽母親講的,母親姑娘時在企水港是同齡姐妹中手工最靈巧的一個,捉沙蟲是她的拿手絕活。她還說,清洗沙蟲更考功夫細致。左手捏一條沙蟲,右手持一根仿佛飯筷長的竹簽。先在沙蟲的頭頂部穿個洞,順勢直刺向它的尾部,抽出腸肚,緊接著將沙蟲連帶竹簽于水里翻洗,退出竹簽后,換水,又洗一次,靜置沉淀一會兒,最后用手輕輕地拍一下,沙蟲即一條條浮在水面。
沙蟲的生長對生態(tài)的要求非常嚴格,有人說“西珠不如東珠,東珠不如南珠”,北部灣是南珠的產(chǎn)地,也是上等沙蟲生長的原鄉(xiāng),如合浦、北海、欽州、防城港、雷州沿海。這些地方海水流暢,水質(zhì)新鮮且富含礦物質(zhì)及浮游生物,咸度適宜,氣候溫和。近幾年,清理海灣污染強度蠻大,沙灘生態(tài)隨之恢復,沙蟲生發(fā)多了,又由于交通方便,合浦、欽州、北海、防城等地的新鮮沙蟲如潮水般流入“中國海鮮美食之都”湛江。
沙蟲本就有滋陰降火,清肺補虛,補腎養(yǎng)顏的功能,最靈驗的是夜里尿頻的小孩吃了它一覺睡到天亮,人們又捧它為“海洋的冬蟲草”。如今,在湛江不論是星級酒店還是食街地攤,都有沙蟲粥、沙蟲湯、蒜蓉蒸沙蟲等美食出品。人們吃得最歡,打卡最熱鬧往往是老街里那些“便靚正”的食檔。
近些年回家鄉(xiāng),少時吃沙蟲粥的記憶重新接上密碼,仿佛故鄉(xiāng)的味道、氣息,只有與她生活過的人才辨別出來。每次我都會邀朋約友,三五成群去調(diào)順島沙蟲小館。小館掌勺的師傅面熟了,在喝彩叫好聲中,他還賜我個“食神”的綽號。該師傅煮沙蟲粥的訣竅是,米一定是有機米,有時也用湛江培育的“海紅米”,時間火候拿捏得分秒不差。味道鮮美的奧秘全在于高湯里,盯住米粒開花,待粥煲好了,撒上少許蔥花、香菜,那香味特別的誘人,難怪看似平凡的小館,天天顧客盈門。